散文 | 舊年
■胡曉江
儀式隆重的除夕在漫長的等待之后,,終于來了,。孩子們的眸子亮過屋子里的燈盞。
從中午開始籌劃的那頓團圓飯,,直到向晚時分才端上桌子,。父母滿意地瞅著滿桌子的菜肴和垂涎的一圈兒女,,輕輕捶打著酸痛的腰肢。只有他們最清楚,,這一桌飯菜的籌劃時間不是半天,,而是過去的整整一年。一家老小將以大快朵頤的方式,,告別舊年的離去,,迎迓新年的肇始。
此前的一些時日,,父母就張羅著過年了,。修屋溝、鏟枯草,、打揚塵,、掃豬圈、貼春聯(lián),、粘窗花,。還為孩子們添置了新衣服、新鞋襪,。青花瓷壇里裝得滿滿的,,油炸紅薯片、炒花生,、炒南瓜子都有。
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,,院子里清清爽爽,。飯桌前,放著一條板凳,,板凳上擱著碗筷,。整塊的魚肉,剛剛蒸熟還冒著熱氣的魚肉,,翹出了碗邊,。還有兩碗噴香的米飯,兩杯濃儼的煙茶,,兩盞晶瑩剔透的烈酒,。魚肉間,立著一只量米的竹筒,,盛滿米粒,,米粒上插著一炷燃著的檀香。那些魚肉,,是敬天,、敬地,、敬列祖列宗的,只有敬過了天地祖宗,,磕了頭,、打了卦、焚了香,,一家老小才能開吃,。
那是一年一度最鄭重其事的吃飯了。母親滿臉和煦,,輕言細語,,連一向嚴肅的父親也眉眼舒展,嘴角掛著淡淡的笑靨,。父親端坐在方桌的上席,,他的身后是堂屋正壁上“天地君親師”的牌位。父親用簡短而粗俗的話語,,為過去的一年做著言簡意賅的總結(jié),,他說到了小孩,說到了谷子,,說到了豬圈,,說到了祖墳。邊說邊抿一口白酒,。他說得顛三倒四,,不緊不慢,像是自言自語,。一堆的話語,,以“多吃點,多吃點”作為結(jié)尾,。
那也是一年一度最鄭重其事的烤火了,。沒有電視,沒有電視上的春晚,,甚至沒有電,。一盆兜根火熊熊燃燒,火焰之上是銅質(zhì)的吊壺,,黑乎乎的鑄鐵吊鉤,,一串串的臘肉、臘魚,。 火中是松樹的兜根,,油茶樹的兜根,燃燒時有著松脂的清芬和茶堿的氣息?;?,吐著紅艷艷的舌頭,冒著淡藍色的煙縷,,火苗打著旋兒,,煙縷裊娜著。兜根“噗噗”燃著,,母親說,,那是火在笑。
火焰騰躍著,,銅質(zhì)的吊壺黑乎乎的,,水開了,彎嘴處冒著熱氣,,壺蓋被一下一下地掀著,,打出清脆的節(jié)奏?;鸸庥痴罩ドw,、張開的手掌、皮影戲一般紅紅的臉頰,,映照著父親,、母親,一圈的兒女,。父親在胸兜里掏著什么,,孩子們懂得那將是這個晚上的華彩部分——給壓歲錢。孩子們屏聲靜氣,,靜待著慈祥的父親將角票從衣兜里掏出來,,一個一個地遞到自己的手上。父親會將角票在胸前燙一下,,使角票平整妥帖了,甚至還要甩一甩,,甩出一點兒聲響,,才會遞到孩子們的手上。
夜已很深了,,母親說,,睡吧,都去睡吧,,我們大人來守歲,。孩子們盡管被瞌睡蟲侵襲,坐在木椅上個個東倒西歪,仍堅持著要守歲,。他們要看著舊年的最后一秒悄悄過去,,看著新年的最早一聲“嘀嗒”悄悄來臨。
迷迷糊糊中,,村頭依稀有了鞭炮的炸響,。父母說,該“出天行”,、該“開財門”的時辰了,。父親手上捏著一掛千響鞭炮,打開堂屋厚重寬大的木門,,走出階沿,,走到地坪,看向深冬幽邃的天宇,。然后他點燃鞭炮,,讓“噼噼啪啪”的轟鳴應和著遠遠近近的鞭炮聲。
木椅上東倒西歪的孩子們被驚醒了,,像箭一樣被彈射出去,,在地坪里歡呼雀躍。
大年初一天明,,孩子們起得特晚,。揉著惺忪的睡眼,看著滿地紅紅的鞭炮碎屑,,意識到新的一年已經(jīng)實實在在地來了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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